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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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冯熙站起来,细细瞧她,这才想起什么似的“你是李家的那个幼女?”

    他头一年教书时,满屋子的男孩里独有一位姑娘。父亲是刺史家的门客,想让女儿读书却请不起先生,便不顾旁人闲话,将她送进了私塾。

    那小姑娘第一天去的时候,怯生生的。加上身边男孩们嬉笑打闹没轻没重,似是吓着了,那一整日都嚎啕大哭不念书了,要回家。

    冯熙那时看着小姑娘,想着若是他那妹妹在身边,也该这么大了吧。鬼使神差一般的,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哭得颤抖的背“告诉先生,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李李巧馨。”小小的巧馨带着哭腔,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不要念书,我要爹爹,要娘,他们都说女孩没有男孩金贵,不用念书的。”

    他笑着替她抹去眼泪“谁说女孩不用念书的,你没听过有一句话说吗,女子善怀,亦各有行。”

    巧馨止了泪,仰着头看他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意思就是,女孩生来并不只是为了思念伤怀的,她们也应该读书明理,有自个儿的德行和考虑。你若不念书,哪来的‘行’啊。人生来都一样,哪有高低贵贱之分。”

    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脸渐渐与面前的宫女重合,冯熙打量着她“也是巧啊,竟在这儿见到了。你都长这么大了,变了,几回都没认出来。怎么会在宫里的,后来再没念书吗?”

    “也念过,却都不如冯先生教得好。”巧馨笑着迎上他的目光,仿佛又回到了九岁,面前还是这个英俊挺拔的少年,“去年家母重病,父亲便托人将我送进宫来,给母亲挣个看病钱。”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,刻意没去提那段选秀之事,也不同他说冯锦对她的恩情。

    没等他回答,她又道“先生说女子善怀,亦各有行。可巧馨这么多年来没见德行,却总思念伤怀,想着先生。”

    冯熙愣了一愣,笑道“你我不过萍水的师生之谊,能再见已是缘分,何来一直思念伤怀之说。”

    “巧馨于先生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个,萍水之交。可先生于巧馨,是再也无法忘怀的人。后来再没有一个人那样温柔地教我执笔写字,也再没有一个人耐心告诉我,人打生来是没有贵贱之分的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眼中已含了泪。

    冯熙万万没想到,当初一句劝学之言,竟让她从幼年一直到少女,记了这么多年。

    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,多年来一直是夫子一般木讷的人,面对哭泣的少女,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再像当年一样替她拭泪?怕是不妥。放任她哭,好像又不能。

    憋了许久,冯熙低声道“这样的话,李姑娘不要再说了。下月初九我便要成亲,姑娘日后也要嫁人的,叫人传了闲话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愿嫁谁,这颗心早已许了先生了。”听他这样生疏地唤自己,巧馨忍不住出声反驳。

    冯熙微微皱眉,却还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“姑娘,其实你这么多年都将心许了一个只存活在记忆里的、你想象出来的人,你我说到底并不熟悉。而且,你现在说这些已没用了。”

    是啊,已没用了。待到新嫁娘金冠霞衣地进了府,他便更不记得面前这个小丫头了吧。

    见她不说话,冯熙只好将目光落在别处,心道干脆断了她的念想也罢“我要娶的是高家独女,能给冯家带来倚仗,能叫我妹妹放心。李姑娘,且不说我与你并无男女之情,就算有,这也是你给不了的。”

    他有些烦了,那便且让她认为自己是个爱慕虚荣的人算了,总好过这样不清不楚。

    巧馨哪里明白他的良苦用心,只道自己又叫人瞧不起了。抹了一把眼泪便夺门而出,直到回宫的马车上,任凭卿砚怎么问也再没开口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可究竟是念了那么多年的男子,今儿才好不容易相认了。要算计他,巧馨狠不下心来。当晚,她只同冯锦说自个儿要出去散散心,便径直来到了绣锦宫。

    一进门,便又哭着跪地“长孙美人,您要杀要剐便罢,奴婢实在不愿去伤害冯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怎么了,那日不还说得好好的。”冬梅见状,忙上前去搀她。

    “百无一用是深情,你这样儿,以为人家会领你的情啊。”瑢嫣看这情况,只道她犯傻,旋即又神色微变,“那你说,不愿伤害他,便白白拂了我对你的意?”

    巧馨又伏在地上磕头“奴婢任凭美人处置,这条贱命不要也罢。”

    瑢嫣坐着,瞟了她一眼,将话说得极为难听“我要你的命干什么,脏了手。你不愿勾引冯熙取代高氏,那便去勾引皇上,直接排挤了皇后,我更高兴。”

    说罢摆手叫冬梅送她走,冬梅将人从地上拉起来,走到院子里,才又开口。

    “有些话美人不便说,你该明白。那天明明说好的,你又反悔,谁能让你这么白白戏耍。”然而话锋一转,她借着月光直直瞧巧馨,“不过我觉得,美人刚才说的也不是气话。你若能攀上皇上更好,却不要忘了她的知遇之恩才是。”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她已疯魔了。

    冯锦,冯锦。

    巧馨将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百遍,她将她留在宫里,却不肯给她一个好前程。就连冯熙的婚事都是为了冯锦而定下的,她高攀不起。穿过永巷,原本怯懦的人目光逐渐狠厉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个小宫女罢了,人人都不拿我当人看,我又何苦费心感恩戴德。”

    四月初九,冯熙成婚,整个平城热闹得像过年一般,正阳门外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。

    按照礼制,正阳门乃是皇城的前门,只有在帝后出巡或出宫祭祀时才开启。平日里车马行人只能穿过窄小的门洞,从闸门进出。

    可冯熙成亲,拓跋浚与冯锦却亲自从大开的正门出来为其迎亲,百姓们交头接耳,个个儿都道皇上对这位国舅爷是十足的看重。再一听娶的是也是汉臣的女儿,满城的汉族民众皆传,大魏已改天换日了,连汉人都能被皇上瞧得起了。

    吉时已到,只见新妇从高府乘轿前来,冯锦出了宫城,冯熙也驾马抵达。

    高沛璇穿着嫁衣,蒙着盖头,瞧不见脸,却见身姿婀娜。正由嬷嬷挽着,堪堪向帝后行礼。

    冯锦上前,将她盖头上的穗儿理了理,牵起她的手交给冯熙“愿哥哥嫂嫂从今往后,琴瑟和鸣,白头到老。”

    最简单朴实的祝福,惹得前来送亲的高允眼前又模糊了。拓跋浚笑道“朕的贤臣之女嫁给了朕的内兄,是皇家的好事,更是天下的好事。高大人,该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高允拱手,连连称是,目送着冯熙将金冠霞帔的高沛璇接走,满心慈爱。

    而那暗处,巧馨躲在城门后头,瞧着众人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,也默然伸手,抹去了脸上的一行泪。

    ------题外话------

    病娇巧馨要上线了~她最近有些戏多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