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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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拓跋弘站在太华宫的门槛内目送冯锦与卿砚离开,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数年前卿砚告诉他的那句,未生而养,恩大于天。

    从小到大,他不懂事过,对她哭过闹过,可冯锦没有一次是真的生了他的气,没有一次丢下他不管过。

    二十几岁,本该是一个女人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候。命运开了个巨大的玩笑,冯锦在这最好的年华里,背着众人强加的、本不属于她的期望,在密不透风的高墙大院中,带着自己最爱的人同别人生的孩子,步步相依,艰难前行。

    拓跋弘远望着母亲的背影,夕阳拖着长长的金黄的尾巴,悠悠地荡漾在太华宫前的白玉石阶上,他在门里,她在门外。

    也许此后天各一方,但有冯锦那句“绝不会让你找不着”,他便倍感安心。

    拓跋弘在此刻也才真正明白,他虽依恋母亲,但也绝不能要求她牺牲全部的自我,从他三岁到三十岁、到八十岁都守在跟前儿敞开怀抱等着自己。只要他们母子连心,无论在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,那份爱都不会离自己而去。

    李奕与赫梅启程前往凉国的那日,拓跋子推早早起来相送。

    赫梅站在摄政王府的牌匾底下仰头瞧了半晌,笑靥如花“住了这么久,倒有些舍不得了。不过啊,还是要恭喜王爷,送走了我这个瘟神,您又能住回自己的府上了。”

    拓跋子推摇着头笑她没个正形儿“舍不得往后就常来,他们也不会把侍郎夫人拦在门外。”

    “我倒想常来,可您到时候与太后娘娘游山历水,还不知道有没有空回来应付我呢。”赫梅避开旁人,轻声在拓跋子推身侧说道,“不过这回也算是王爷牵的红线,我与李奕可是决定了,要把自个儿成亲的大日子拿来报答您了。”

    拓跋子推一听这话,猛地转头瞧赫梅“她答应了?”

    赫梅笑而不语,转身就搭着含玉的胳膊上了马车,李奕骑马跟在另一侧,撒开缰绳向拓跋子推拱手“王爷别送了,不日便能再见,到时就是双喜临门了。”

    还未等拓跋子推细细思量、咂摸过味儿来,二人便一个乘车一个骑马,踏着扬起的微尘离开了摄政王府的大门。

    留在门前的人愣了许久,心中的喜悦渐渐按捺不住,却不知该与何人诉说。一路憋着笑回了书房里,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来翻去。

    直到福来进门,瞧见主子手里头朝下拿着本书看得起劲儿,心中奇怪,可看着拓跋子推入了迷似的,满脸兴奋,也不敢多问,放下茶壶便匆匆出去。

    冯锦听说赫梅一大早儿便走了,也知道自己离宫的时间该提上了日程,期待伴着紧张生根发芽,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撩逗着心房,戳得人直痒痒。

    “娘娘,皇后娘娘在门外求见。”卿砚进来伏在她耳边道,“想必是皇上同她说了,她一个人拿了好些东西在外头等着。”

    冯锦忙从榻上下来迎出去,只见雪瑶候在栖凤宫的门口,一手提着一个包袱,笑盈盈地向她屈膝“母后。”

    “快进来,什么时候还用得着你等人通报才能进屋,这进了一家门怎么反倒生疏起来了。”冯锦扶起雪瑶,顺手理了理她发髻上步摇一侧那缠在一处的流苏穗子,满眼的疼爱。

    雪瑶一边跟着往里走,一边柔声解释道“儿臣想着这会儿还早,怕母后仍歇着,兀自进去扰您清梦可不好。于是便叫人先寻了卿砚姑姑出来,想把东西给她就是。”

    冯锦心道这嫁了人、做了皇后的姑娘果然是与从前不一样了,过去是薛府的小家碧玉,诸事皆有人操心;如今自己主了事,也算得是大方宜人,柔中带刚,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条招人待见。她果真没瞧错人,雪瑶镇得住那太和宫。

    两人才在冯锦榻上坐下,雪瑶便拿了一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摊开“怕叫别人瞧见了传东传西的,儿臣便亲自给母后送来。这里头有些常用的药材,是儿臣进宫前从父亲那里拿的,想着有些小病便不劳烦太医。这会儿分出来些,想着您若出远门,这东西更加用得着了。”

    冯锦接过来细细端详,大包袱里一个一个的小方包捆得精致,上头都标明了是什么药,每次用几服。簪花小楷一排一排的,干净整齐,漂亮得紧。

    待她都瞧过了,雪瑶便请卿砚拿走重新包好放在一边,又打开另一包东西。

    “皇上说母后素来不喜金银珠宝,除却宫中每年的定制,儿臣从小也瞧着您没什么普通些能随身带的首饰。这儿这些都是宫外打造的,出去用不会引人注目,您也好歹有些细软傍身。”

    看着雪瑶认真吩咐的样子,冯锦含着笑去握她的手“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,母行万里儿不愁。可你这样子,让母后倒觉得自个儿是个小的呢,我又不是明儿就要走。”

    “那都是胡说,您从未离开过我们,母行百里也叫儿担心呢。”雪瑶噘嘴反驳,“且不说离开平城,这些年就是皇宫也不见您出去过几回。早些打算,才能想起落下了什么。只有事无巨细安顿好了,儿臣与皇上也才能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怕你们不高兴,可这会儿看着你们这样替母后着想,你们两个人也琴瑟和鸣,母后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。”冯锦拍着雪瑶的手背,笑着笑着,忍不住伸手去抹泪,“你瞧瞧,又不是再见不着了,说这些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那日雪瑶真像个大人一般,念念叨叨地与冯锦说了许多话。走时依依不舍,只恐自己后宫事务繁忙没机会再来同她坐这么些时辰,怕她那日就离宫了,一个劲儿地嘱咐母亲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。

    冯锦常听人说那些吉祥话,什么洪福齐天之类,这会儿却只希望自己的儿子与儿媳恩爱如常、细水长流。让她回来之时,垂垂老矣的时候,还能瞧见一家人和乐融融,倒是最大的福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