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季豫，这些话是谁说与你的？”
回过神来的冯锦挣脱卿砚的手走上前去，直直地瞧着季豫，并不恼怒，只是那双眼睛的光冷得好像沉到了冰窖里似的，叫人不寒而栗。
季豫慌忙跪倒在地：“皇祖母，孙儿......孙儿只是道听途说。孙儿知错了，请皇祖母网开一面。”
冯锦的胸脯上下起伏着，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惊和怒。
半晌之后，她转向一旁的纯熙道：“纯熙，你先与春蝉她们到栖凤宫去罢，硕明已经进宫了，正等着你呢。”
纯熙这才从讶异中缓过来，愣愣地站了一阵之后，在卿砚的轻唤下微微福身：“是，姑姑。”
说罢有些踉跄地路过她们身边前去找春蝉，卿砚伸手扶了她一把，却被她刻意地轻轻躲开。
这小动作落在冯锦的眼里，只叫她觉得心中微微有些抽痛。
等纯熙跟着春蝉一道往栖凤宫去了，她才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季豫，不由得长叹了一声。
“起来吧。”
卿砚拧着眉瞧她一眼，可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，径直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，平心静气地又与季豫重复了一遍：“起来吧，坐下说话。”
季豫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，在冯锦冰冷的目光中徐徐走近，依着她的意思，坐在了对面离她不远的地方。
接着便是可怕的静默，静到连御花园的鸟叫声都变得格外清晰，静得他能够感受到一滴滴汗水从额前慢慢滑落，由温热变得冰凉，惹得人心中惶恐不安。
终于，冯锦再一次开口了。
“季豫，皇祖母知道你是因为喜欢纯熙才这样做的。你并没有害祖母的心，对不对？”
季豫听了她这话，再也控制不住，低声啜泣了起来：“是，皇祖母。孙儿是您一手养大的，再怎么样也不会怀了害您的心思啊。您要相信孙儿，今日，今日只是一时蒙了心，才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。”
他这一哭，让原本觉得甚是不满的卿砚也有些心软了。
冯锦搁在石桌上的手握紧又松开，如此许久之后，她看向季豫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：“你这孩子太容易被别人所左右，皇祖母纵然再怜惜你，也不能叫你继续待在皇城里了。”
季豫闻言立马从石凳上站了起来，扑通一声跪下：“皇祖母就饶了孙儿吧，这世上，孙儿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，您不能不要我啊。”
“皇祖母是你的亲人，但更是大魏的太皇太后。”冯锦看着他，眼睛一眨也不眨，“我知你本性不坏，可你今日说的那些话，我不知道是否有别人听见了，更不知道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。你也长大了，应该知道坐在皇祖母这个位置上，不怕一万，就怕万一。皇上还没有完全亲政，为了大魏的江山永固，我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，不能叫任何人有机会将我拉下去。”
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像往常那样温柔，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，已经让季豫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了。
见季豫没有回话，冯锦干脆也站起来，挑明了道：“你身边那个竹芷，以前伺候过你母亲吧。这事儿也怨我，没想到当年启初宫里的人是一个都留用不得，才造成了今日这般局面。你放心，你是我的孙儿，我自会以分封之名令你离宫，仍保你体体面面，衣食无忧。”
说罢也不给季豫反驳的机会，吩咐卿砚叫人将二皇子送回去，便转身离开，再也没有回头瞧他。
季豫跪在冰冷的石阶上，只觉得头晕目眩，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。直到卿砚叫来的宫女上前扶他，他才如提线木偶一般，任人将他送了回去。
而冯锦急匆匆地从御花园赶回栖凤宫，面上才陡然现出了焦急的神色。
进屋一瞧两个孩子都好好儿地坐在桌旁，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，试探着去唤纯熙。
纯熙抬起头来看她，沉吟了许久之后，终是问出了口：“姑姑，二皇子他说的......都是真的吗？我们真的是您的儿女吗，那......前些日子我说要与硕明成亲时，您怎么会不拦着我？”
一旁的硕明显然也是听她说过些什么的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，可那搁在腿上绞得发白的手指头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。
冯锦忙叫卿砚去将门关上，叹了口气道：“纯熙、硕明，这事儿我本就是要与你们说的，却没想到是今日这样的仓促。”
听过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，纯熙彻底觉得自个儿仿佛被扔到了冰窟窿里一般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硕明抬起头来，两只眼睛红得叫人心疼，可还是努力稳住自己，用尽量平静的口气回答她：“仓促不仓促，终究是如今这样了，您有什么想与我们说的便说罢。您放心，我会好好儿听着的。”
他和纯熙不同，无论身世如何，纯熙至少有名义上的父母将她当作掌上明珠。而硕明自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，是个不完整的孩子。
所以相比纯熙的不解和惊诧，他心里隐隐还有些期待，期待着冯锦真的是自己的母亲。可想了一圈儿，又纠结于自己与纯熙的关系，怕她当真是他的亲姐姐，怕这段盼了许久的、青梅竹马的姻缘打了水漂。
冯锦思量了好一阵，轻轻握了纯熙的手：“季豫说得没错，你是我的女儿，硕明是我的儿子。摄政王拓跋子推，是你们的父亲。”
当纯熙的眼泪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她的手背上时，她连忙伸手去擦拭，将后头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与他们听：“可你们不是亲姐弟，所以我才同意你们成亲。当年我与你们的父亲在沧州成亲前夕，在城中捡到了被人遗弃的纯熙。纯熙，你是这个家的小福星，让原本不可能有孕的母亲怀上了你弟弟硕明，母亲早已将你视如己出，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。如今你长大了，你们二人互生情愫，我本也舍不得你嫁人，你们成亲是再好不过的，我怎么会横加阻拦呢。”
这一番话当真是让纯熙的心情大起大落，呆愣了许久之后，终于破涕为笑：“您当真没有哄我？”